修志者心目中要有读者

作者: 时间:2017年11月03日

  

  邹逸麟

  提 要:优秀的方志保存了大量的地情资料,千百年后将是研究中国社会历史的资料宝库。修志者责任重大,当秉笔直书、实事求是。修志者心目中要将读者放在第一位,而不应以当政者是否满意为准则。志书“存史”是第一功能。

  关键词:修志者 心目中 读者

  读者看了这个题目,一定认为这是多余的话。著书作文,当然是为了给读者看,何须作此赘言?笔者这里要先说一下拟此题作文的一些想法。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,全国掀起撰修地方志高潮以来,至今20余年,第一轮修志基本结束,完成了各级地方志书数千部,成绩斐然,有目共睹。笔者因为工作关系,常年要翻阅地方志,旧方志大约翻阅过千余部,新方志也查过近百部。虽然仅是其中一小部分,但给笔者的印象都很不错;也参加过几次方志评奖活动,确实评出不少优秀的方志。优秀的方志都是保存了大量宝贵的地情资料,对今人而言,这些资料因为时间离我们很近,也许不觉得十分宝贵,试想一二百年甚至更久时间以后,有人要了解今天我国某一具体县市的地情,那时就是查遍今日所有的报章杂志,恐怕也未必能查到所需要的资料,而这些资料唯有在今天所修的地方志中得以保存,是何等珍贵!我国自宋元以后,流传至今的地方志大约有八千余种,其中虽良莠不齐,但大家都视为宝贵财富。过去有一种说法,认为明代方志质量较差,但天一阁所藏方志,大家仍视为珍宝,为何?因为要研究明代地方历史,明代方志还是第一手资料,舍其取何?梁启超说:“以吾侪今日治史者所需要言之,则此二三千种十万余卷之方志,其间可宝之资料乃无尽藏!良者固可宝,即极恶俗者亦未宜厌弃,何则?以我国幅员之广,各地方社会组织、礼俗习惯、生民利病,纷然殽杂,各不相侔者甚多。而畴昔史家所记述,专注重一姓兴亡,及所谓中央政府之囫囵画一的设施,其不足以传过去现在社会真相明矣。又正以文史简略之故,而吾侪所渴需之资料乃摧剥而无复遗。犹幸有芜杂不整之方志,保存‘所谓良史者’所吐弃之原料于粪秽中,供吾侪披沙拣金之凭籍;而各地方文化发展之迹及其比较,明眼人遂可以从此中窥见消息,斯则方志之所以可贵也。”①由此可见,地方志的价值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珍贵,今天的地方志将是千百年后研究中国社会历史的一座资料宝库。

  由此推想,我们今天修志者的责任何等重大!大家都说修志是“功在当代,利泽千秋”的事业,决非虚言。这就是说,我们今天修志,不仅要考虑当代的读者,还要顾及数百年后、甚至千年后的读者。也许有人要问,千年以后读者需要什么,我们怎能知道?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。大家认同志书是反映地情的资料工具书。修志者就要将本地一切情况,包括自然、政治、经济、人文等要素全面、准确地反映出来,这样做必然会得到千百年后读者的认可。

  现在出版的部分志书中存在资料性不强的问题。譬如,记民国时期地方经济时,往往用“经济衰败,民不聊生”等话语带过,没有具体的内容。讲到1949年后由于政策上失误造成的环境恶化、经济困难时,则又用“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”如何如何带过。今天的读者还可能知道这“众所周知的原因”指的是什么,但是千百年以后的读者如何知道这“众所周知的原因”是什么?这种语焉不详的写法,说明有些修志者还没有把千百年后的读者放到心目中。这正是笔者写此文的原因所在。

  强调修志者心目中要将读者放在第一位,是指把一切读者放在第一位,不单单是领导者。如今修志基本上都是官修。就是政府出资,给条件、给编制、给报酬,而且保证出版,不愁销路。因此,修志者往往心目中以当政者是否满意为准则。诚然,当政者也是读者,但毕竟是读者中的很小一部分,而读志者则极为广大。多年来的事实证明,除研究历史的是志书主要读者外,读志者的群体十分庞大,不仅有学者,还包括社会各行各业的人士,也就是说,社会各行各业的人士为了工作都需用志书查阅其所需要的资料,我们岂能仅以领导满意为准则?

  现在大家都认同方志有资料、存史、教化三大功能。然其中最重要的,也就是最核心的功能是“存史”。因为方志讲到底是历史资料书。不论如何新编,从收集资料、撰写、编辑到出版,总有数年之久,故到出版时,其内容已经是历史了。故从其先天讲,“存史”就是第一功能。再者,大家设想,“资治”就是有助于治理国家、安定社会的功能。但是不同时代有不同治理国家、安定社会的理念和方法,明清时代的“资治”,如今当然不适用了。同样,今日之“资治”理念,数百年后未必还有价值。“教化”更是如此,明清社会对老百姓的教化,对今日人民而言,肯定是腐朽、落后的东西;而今日之“教化”,数百年后还会适用?如此说来“资治”“教化”都是一时的,而“存史”则是永恒的。因此,一部志书修的好不好,关键是在“存史”方面做得如何。

  既然方志以“存史”为第一要义,那么秉笔直书、实事求是,则为修志者所应遵循的原则,也就是对读者负责的原则。因此,各地方以往一切成绩和失误都应实事求是地反映,既不能特意扬善,也不能有意隐恶。正如章学诚所言:“今之志书,从无录及不善者。一则善善欲长之习见,一则惧罹后患之虚心尔。仆谓讥贬原不可为志体,据事直书,善否自见,直宽隐彰之意同;不可专事浮文,以虚誉为事也。”②笔者认为这个观点今天还是有意义的。

  一部志书质量的高低,要通过时间的考验。修志者不必过分在意领导或专家一时的评论。获奖固然是好事,获不了奖也不必过分在意。正确的态度是,在志书中真正做到全面地、实事求是地记录当代地方的地情,为当今和以后的读者提供真实的材料,至于价值如何,要让读者、历史去评论。

  在今天新一轮地方志编修之际,作为一个方志读者就想讲上述一些意见,是否妥当,还望大家指正。

  注释:

  ①梁启超: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,第308~309页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。

  ②章学诚:《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一书》,章学诚著、仓修良编著:《文史通义新编校注》,第841页,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。

  (本文原载《中国地方志》2009年第6期)